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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漱玉集》之外的李清照

2025.10.26 來源: 瀏覽:

李清照將自己畢生所吟結(jié)成《漱玉集》,而借助《金石錄后序》,我們卻能看到《漱玉集》之外的李清照。在詞人的身份之外,她還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收藏家、鑒賞家。

李清照的身份是詞人,人人皆知,但這只是她的文學(xué)身份,其實她還有一個收藏家、鑒賞家的身份,并不是因為她晚年為丈夫趙明誠的《金石錄》寫了一篇后序就成了金石家,綜觀她的一生,曾攜手趙明誠為金石、豐碑、大碣、書卷的考釋做出過貢獻,詞作只是她生活的一部分。趙明誠在每件收藏品后面都寫有一個跋,記述這件藏品的所得、殘缺、補遺,看似“趙侯”所撰,實則背后也有李清照的見解。宋人洪適評價《金石錄》說:“趙君之書,證據(jù)見謂精博?!敝徽f了其一。宋人陳振孫說“明誠,宰相挺之之子,其妻易安居士為作《后序》,頗可觀”,就把李清照的協(xié)助說得明白無誤。

趙明誠酷愛金石是受他父親趙挺之的影響。北宋官員有收藏癖,考據(jù)金石者不在少數(shù),金石學(xué)是宋時的顯學(xué)。收錄到《金石錄》中的藏品,不少是趙明誠的父親趙挺之所藏。李清照十九歲嫁入趙家,一進門就邁進一個金石世家,從此融入了趙明誠的收藏生活。當(dāng)時無論趙家還是李家,都生活貧儉,每到初一、十五,李清照便隨著還在太學(xué)讀書、請學(xué)假的趙明誠外出,抵押一些衣物,然后從中取五百錢,到相國寺古玩市場淘古董?!督鹗浐笮颉酚涊d:“趙、李族寒,素貧儉。每朔望謁告出,質(zhì)衣,取半千錢,步入相國寺,市碑文果實歸?!边@對青年夫婦的生活是拮據(jù)的,在拮據(jù)的生活中不失金石之志。金石學(xué)的基礎(chǔ)是集藏,沒有集藏就沒有考釋。李清照支持丈夫的事業(yè),放棄了一般年輕少婦喜愛的美飾。她說,直到趙明誠在青州、淄州做了知州,家里有了俸入,日子依然節(jié)儉,她不穿艷麗的衣裙,不佩首飾,室內(nèi)沒有豪華的家具陳設(shè),“始謀食去重肉,衣去重采,首無明珠、翠羽之飾,室無涂金、刺繡之具”(《金石錄后序》)。于是,我們看到一個真實的、樸素?zé)o華的李清照,把生活資金全部投入金石事業(yè)中,還能說她只是一個單純的詞人嗎?

李清照的這種生活,放到今天叫“淘寶”,但“淘寶”人追求更多的是古玩的經(jīng)濟價值,而真正的收藏家是對藏品進行考釋和研究,在于探究歷史的秘密。這是兩種藏家的分野。李清照說,他們夫婦每得一書,“即同共勘校,整集簽題”。如果得到書、畫、彝、鼎,那就更高興了,“摩玩舒卷”,并在賞玩的基礎(chǔ)上“指摘疵病”,每夜必做這樣的功課,時間以一根蠟燭燃盡為限,“夜盡一燭為率”。李清照把時間和精力悉數(shù)投入到金石事業(yè)中,而填詞未必是其生活的主流。

李清照記述了這樣一個生活細節(jié):她生性強記,過目不忘,就和丈夫打賭猜書,勝負是一盞剛沏好的茶水,誰贏了誰先喝第一口。每晚飯后,坐在室內(nèi),就做這個游戲。猜的書是從古董市場淘回的珍本,已經(jīng)堆積如山,他們就猜某一件事在某書、某卷、第幾頁、第幾行。誰勝誰負,她沒有說,大概是趙明誠猜不過她,于是,那杯新茶總是被她搶在手里,他們樂得哈哈大笑,以至手里的茶水傾覆懷中,濕了衣襟,誰也沒有喝成。

考據(jù)需要博聞強記,李清照具備這個能力,起碼她是趙明誠的幫手,所以她家收來的珍本“紙扎精致,字畫全整,冠于諸家”,這是收藏家整理的功課。他們既清貧又富有,她說“雖處憂患困窮,而志不屈”,與丈夫一起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。

藏品多起來,就建書庫,他們給自己居住和研究的家起名“歸來堂”。這是一個非常值得玩味的名字,有陶淵明“歸去來兮”的詩意,還有他們回歸山東故鄉(xiāng)的欣慰。盡管僅有夫妻二人,他們也給書庫建立起嚴格的管理制度,“如要講讀,即請鑰上簿”,如果不小心將書污損了,“必懲責(zé)揩完涂改”。通過這些收藏、鑒賞的細節(jié),能夠看出這對夫婦的治學(xué)精神。

任何收藏家都希望天長日久、藏品傳世,但李清照夫婦的好日子沒過多久,靖康之變就來了。那一年,趙明誠正在淄州太守任上,在青州家中的李清照聽到京師被圍困的消息,立刻憂慮起半生的家藏,她“四顧茫然,盈箱溢篋”,如何是好?國亂未休,又添家愁,恰其時趙明誠南下奔母喪,把一個偌大的家交給李清照照管。金軍進攻的馬蹄不以人的意志而遏止,攻取京師后,又向山東轉(zhuǎn)移,眼看逼近青州,李清照必須避亂,但十余間的藏品,都是他們夫婦節(jié)衣縮食一件件淘來的,他們沒有兒女,這些東西就像是他們的子嗣,全部帶走是不可能的,帶哪些?棄哪些?她說,“且戀戀,且悵悵,知其必不為己物矣!”于是,只選擇少數(shù)最珍貴的帶走,思量著余下的待來年再行運走。盡管是少數(shù),仍然裝了十五輛馬車,這是逃難嗎?簡直是搬家!走到路上,傳來消息,金軍攻陷青州,她在那里的家被兵火所焚。頓時,她的心也仿佛被焚燒。

當(dāng)李清照帶著藏品見到丈夫,趙明誠沒能和她協(xié)力保護這些珍藏,他接到調(diào)令,“被旨知湖州”。李清照記下了她與丈夫的第二次分別,趙明誠“始負擔(dān)舍舟,坐岸上,葛衣岸巾,精神如虎,目光爛爛射人”,望著舟中的妻子,與其告別。李清照問他:如果再遭不測,這些東西怎么辦?她沒有想到個人安危,而是擔(dān)心隨身攜帶的珍藏。趙明誠回答說,如果萬不得已,先丟輜重,次丟衣被,再丟書冊卷軸,實在不行再丟古器,“獨所謂宗器者,可自負抱,與身俱存亡?!闭f完,馳馬而去。沒想到這就是他們的永訣。

李清照用余生捍衛(wèi)著他們夫婦的珍藏,她的奔走就是想給這些珍藏找個安穩(wěn)的處所,奔波中她大病一場,在“僅存喘息”的時刻,想到趙明誠有一個妹夫鎮(zhèn)守洪州,她拖著病體往洪州趕去,走到路上忽聽洪州失守,妹夫一家下落不明。洪州不可去!又想到還有一個弟弟在臺州,又掉頭赴臺州,還未到那里,就聽說臺州太守已棄城逃跑。臺州亦不可去!她先后轉(zhuǎn)道鎮(zhèn)江、江寧、蕪湖、池陽、越州、明州、奉化、嵊州、臺州、黃巖、衢州、溫州,最后落腳在杭州。隨身所帶,有的被賊人盜走,有的遺失,唯留她的詩稿和趙明誠的《金石錄》。

直到紹興二年(1132),四十九歲的李清照在杭州安頓下來,痛定思痛,寫下《金石錄后序》。紹興二十一年(1151),她將《金石錄》表上于朝,那一年《金石錄》得以刊行。這部書是趙明誠和李清照的心血之作,更是他們的辛酸之作。

李清照在她的詞里寫了太多的愁,很多人讀不懂她,認為那是閑愁、閨愁,其實那是她的希望破滅之愁,是國愁與家愁。在《漱玉集》之外,李清照還是一位有貢獻的收藏家和鑒賞家。(孫葆元)

(作者為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《中華辭賦》社會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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